建筑被文字毁了吗?

 
网络文摘  作者顾越

        时间的破坏还有秩序,革命的破坏还有对象,而时尚的破坏既无秩序也无对象。

——维克多·雨果

        十八世纪的法国——就像现在中国对“欧陆风”的执迷一样——在建筑风格中曾经出现过一段时间的“中国热”。伴随着耶稣会在中国的传教,中国式样的亭台楼阁给了法国人无限美好的想象。但是由于交通的不便,对中国风格的解读只能停留在游记的描述中。在那个时候,法国留下了一些似是而非的“中国建筑”并写入了艺术史。今天当我们看到这些建筑的时候,常常会为当时游记里叙述的风格在建筑上走了样而忍俊不禁。作为中国人,自然我们不会去和法国人较真算这笔账。不过一个很有趣的问题却值得我们思考:究竟是文字在成就建筑,还是建筑在成就文字?

 

吃建筑饭的四类人


        文学与建筑学的渊源可以上溯到十五世纪,那时建筑师开始成为一项独立的职业。对二者关系的严肃讨论始于十七世纪。当时,一位长于撰写建筑类文字的英国作家约翰•伊夫林(John Evelyn)将建筑学这个职业描述成一个四人组合:第一位是Architectus Ingenio,也就是我们现在所说的建筑师,为设计和工程而存在;第二位是Architectus Sumptuarius,他以解决资金问题为己任(姑且理解为投资方);第三位是Architectus Manuarius,他的任务是打理承包零售等业务(姑且理解为项目管理和销售);第四位是ArchitectusVerborum,即“笔尖上的建筑师”,他负责阐释建筑理念,把专业问题用大家能明白的语言解释清楚(姑且理解为广告文案和建筑评论家)。


        当然,伊夫林先生将自己归入了第四类。他一生通过对建筑游记的撰写成就了一种描述建筑学的体裁。而令人大跌眼镜,遵循着伊夫林的脚步而得以大卖的一本书却是1719年出版的《鲁滨逊漂流记》。笛福以第一人称展开叙述,事无巨细地讲述了主人公遇险的过程,他意外流落荒岛,寻找安身之处,挖掘洞穴,搭建帐篷,架设篱笆并根据季节气候建造房子。这个以人类智慧改造居住环境的故事,几乎可以看作一本建筑起源简史。可是,这个故事却是彻头彻尾的虚构。

 

 

杀死了建筑学的印刷术


        读者固然不会去深究笛福文字是否真实地再现了建筑。这个糟糕的开端让雨果忧心忡忡。伴随着印刷术的发展,文字形成了一种新的媒体,改变了中世纪以来人们思想的表达媒介,也改变了人思想的表达方式。这使得建筑学不再“像哥特式建筑那样,成为一个时代,一个民族的集体表达”,而是堕落到了可以伴随着建筑师自身喜好而出现的“时尚与风格“。而更为糟糕的一点在于:时尚与风格对与文字媒体的依赖,将使建筑学作为“集体意志的表达”变得失去控制。


       雨果对于这个问题的敏感可以说是前无古人的。在《巴黎圣母院》中,他不惜大段跑题,阐述了一种力量的兴起将会杀死另一种已经存在的力量,比如书籍将摧毁构造物,出版品将摧毁教会,印刷术将会摧毁建筑学。虽说这只是为了佐证伴随着印刷术出现的信息流通将击败中世纪以来教会思想上的权威,但是这已经足以显示出原先凝聚在建筑学(建筑物以及文艺复兴前的建筑生产方式)上的信息传递功能,随着印刷术的出现受到了极大的削弱。


        如果当年有微博的话,雨果就是当之无愧的大V,虽说他的痛心疾首颇有些文人怀旧式的小资腔调,但是他的作品却毫不含糊地呈献给大家一个与真实的巴黎圣母院迥异的建筑形象。而且,他关于这个虚构的建筑形象的文字,堪称是史上最为杰出的描述之一。


飘在空中的丰碑


        再回到文章开头所提出的问题:文字对建筑的描述真的可以强势到替代建筑学原先具有的信息传递功能么?
如果回答是,那么人们应该靠在家里沙发上看一本精致的旅游手册,而不是拖着行李去一个语言不通的地方拍教堂。加拿大艺术家梅尔文•查尼(Melvin Charney)说:“图纸比语言离建筑更近”。当我们进了建筑系后,第一课也常常是“建筑师要通过图纸说话”。这让我们相信,一根肯定的线条胜过千言万语。二十世纪初的法国哲学家阿兰(Alain)在描述巴黎美院(Ecole des Beaux-Arts)体系下的建筑学时说:“牢记住这一点:建筑学是一种不会说谎的艺术。对于它的解读,从一条基本的原则开始:所有的功用都得有理性作支撑……而稳固性,我们几乎可以认为它是宏伟的建筑物的本质,会因为建筑物的高度和体量而被升华。”


        可是,如果让我们知道,建筑师的主观动机与社会环境的介入都可以左右建筑物的形态时,我们还会这么自信么?


        二十世纪以来,媒体拥有了至高无上的地位。以至于人们相信如果有什么是无法通过媒体表达出来的,那么这个事物存在的正当性也会受到质疑。在学校里的时候,建筑师通过对经典建筑画册的描摹来建立自己的设计手法;在构思的时候,建筑师通过对国内外流行的概念的捕捉来获取构思的灵感;在与客户交流的时候,建筑师通过对某个建成作品的描述来判断客户的好恶;在试图将自己放到时尚的市场上待价而沽时,建筑师甚至不得不用一些简单易记而且特色鲜明的标签来左右自己的风格——比如山水,比如欧陆风,比如参数化……


        甚至在过去的两百年里,被阿兰所鼓吹的巴黎美院体系(Système des Beaux-Arts),也始终停留在对“古典与传统”的诠释上。这种装满了传统的包袱也已经成为了当下的仓库,而它毕生致力于复原的“古典”与古希腊也并无太大关系了。终于,在1968年的时候,整个巴黎美院体系寿终正寝。


        从今天,回头再去看看雨果笔下“一个时代,一个民族的集体表达”的哥特建筑,恍若隔世。尼采说得真好,要古典建筑,就得过一种半自治的生活——不然,外面的世界,哪里有那么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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